作者名片
艾葉,本名楊鋒。祖籍山東齊河縣,蟄居云南滇中,文學作品散見《解放軍文藝》《詩刊》《解放軍報》《滇池》《邊疆文學》《延河》等百余家報刊。出版詩集三部,參與《人間有愛》《雷潔瓊》《風聲鶴唳》等七部影視?。ㄆ┑膭?chuàng)作。獲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首屆“艾青杯”全國文藝大賽、《詩刊》社征文、全軍文藝新作品、《當代漢詩》首屆“騎士杯”詩歌大獎賽等獎項。
時間就這樣飛逝。昨天依然在雨夜修改未完的長詩《時間修辭》。這首初稿于1995年9月4日203室的詩歌,至今斷斷續(xù)續(xù)修改、添加、潤色,二十年了還未寫完??梢哉f《時間修辭》見證了我懵懂的青春歲月,見證了一種夢想從最初的開花、飛舞,歷經(jīng)漂浮、失重、黯淡、消融,而后又在暗夜里隱形閃光的過程,像雪花和螢火蟲一般,歸隱于泥土和黑夜的邊緣。
今天,當我再次翻開1993年軍藝首屆戰(zhàn)士大專班少有的影像時,塵封23年的記憶之門豁然打開。一張初入軍藝校園時在圓明園游玩期間203室的“全家?!?,面孔那樣青澀、懵懂,盧一萍和韓文華的躊躇滿志、簡直的開懷一笑、穆永蕾的清爽甜美和我自己的謙謙之舉,多值得讓人留戀!一群懷揣文學之夢的青年學子,如今各奔東西,像覓食的鳥兒詩意地棲居。有的依然堅守文學陣營,有的遠離了文學涉足其他領域,有的不見了蹤跡。這張照片喚醒沉睡已久的我,喚醒我遠離文學十多年之后又回歸文學的某種內(nèi)心情節(jié),喚醒在時光碎片之上依稀的倒影和沉默,讓我義無反顧地在滇中之地向陽的地方種植葵花和黃菊……
1993年8月底,我第一次進京到位于魏公村的軍藝文學系報到時,學院宿舍203室已經(jīng)先期來了三個戰(zhàn)士學員。203室三面環(huán)窗,四張床鋪和書桌。最南面的一扇窗子被路途最遠的新疆軍區(qū)的盧一萍占領,西面兩扇窗子,一個被二炮的韓文華占領,另一個被北京軍區(qū)的簡直占領。這三扇窗子最起碼還可以看到外面的校園風景,也能偶爾打開創(chuàng)作的靈感,剩下位于門后沒有窗子的一個床鋪,近靠簡直的書桌,面朝北邊的墻壁,它就是我的了。我開始想到“面壁思過”的成語,看來三年的學員時光我只有在“面壁思過”中度過了?!?03”,那部家喻戶曉的小說《林海雪原》中主人公少劍波的代號,這種戲稱的代碼后來一直被我們延續(xù)下來,成為永遠的“203”。盡管報到之前,已經(jīng)閱讀過部分同學的作品,但大都沒有謀過面,更談不上交流。記得報到當天的晚上,韓文華約著我們到軍藝對面吃宵夜,在新疆一條街攤上喝啤酒、吃羊肉串。其間每個人才開始自我介紹,開始相識,中間交談了有關文學和文學之外的話題。具體談了什么內(nèi)容現(xiàn)在已不記得了,只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在豐富的啤酒泡沫中各自慶幸成為獨樹一幟的“幸運兒”。
我們十名首屆戰(zhàn)士大專班學員,那時像研究生一樣的待遇,系里分別指定四名教授作為我們的輔導老師。課堂上講授的知識與教科書分離開來,最大限度保證了閱讀視野的開闊、知識面的積累?,F(xiàn)在還清楚記得我和穆永蕾第一次拜見劉毅然教授時的情景。兩個人喏喏地敲開門后,白凈帥氣穿著深藍色對襟褂的劉毅然教授早就端坐在家中的客廳里,一頭中分的發(fā)型,時尚前衛(wèi)。開始我們很拘束,見到享譽全國的作家總有一種望而生畏之感,也從沒拜見過如此英氣逼人才貌雙全的人物。因為我和穆永蕾都是山東人,在自我介紹之后,自然談到有關山東的話題,那時緊張感才慢慢消除。劉老師的真誠善良感染了我們,他對待自己弟子更是像對待孩子那樣傾注心血。還記得入學后第一次在《解放軍文藝》發(fā)表詩歌,是劉毅然老師看過我的作品之后,給當時的《解放軍文藝》詩歌編輯劉立云寫了一封薦舉信;還記得第一次在劉毅然老師家吃他親手做的紅燒肉;還記得我下課之后騎著自行車去海淀小學接送劉老師的愛子魯魯,因老師不在家我讓魯魯在宿舍玩耍等候的情景;還記得相約203室全體學員給劉老師搬家,老師把親手簽名的文集送給我們的欣喜;還記得影視課上劉老師第一個點到我的名字,讓我第一個上臺閱讀自己創(chuàng)作的電影片段,由于緊張,自己說了一口山東話竟全然不知; 還記得1994年冬季,外甥女來京看病,我下課后帶她去301醫(yī)院化療,每次化療完畢在五棵松地鐵口給她買一塊熱氣騰騰的烤紅薯的溫暖;還記得系里組織到司馬臺長城游玩,我?guī)馍倮僖煌瓮?,因和學友趕著爬山占領制高點,完全忘記山下的外甥女,是學員宿舍的李大媽帶她慢慢攀登,返回出發(fā)點時蕾蕾對我哭鬧不止,至今還在愧疚;還記得學員隊尹敬書政委可親可愛的善舉,她送我來京看病的外甥女的文具盒,一直被外甥女視為寶貝,當同學不小心弄壞時,她死活還要原來一模一樣的文具盒時的“專橫”;還記得劉老師騎著自行車夜里從友誼賓館出發(fā)敲開203室的門,把外甥女住院急需用的五千元費用交到我手里時我的感動。至今難忘……
再翻開下一張照片,我多少顯得些許得意和自豪。1995年寒假前夕,系里安排自由創(chuàng)作,經(jīng)劉毅然恩師推薦,我第一次作為總撰稿為北京電視臺撰寫十六集大型專題片《人間有愛》。劇組導演專門向系領導給我請了兩個月的創(chuàng)作假,那時劇組還專門安排一輛專車和司機供我采訪、收集素材。那時我就像初生牛犢,不知天高地厚,白天跑遍京城采訪,夜里回到賓館創(chuàng)作。直到1996年農(nóng)歷年二十九才把劇本寫完,當時已經(jīng)買不到回家車票,劇組導演為不耽擱我回家過年,連夜開車送我返回山東老家,大年三十的早上才趕到家中。劇組人員在我老家吃過午飯后,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回自己家過年。還記得1996年開學后在北京召開《人間有愛》開機發(fā)布會,自己如何年少輕狂、自我膨脹,喝酒時把北京市公安局刑偵隊的一位領導放翻之后,回到賓館自己也翻江倒海、前吐后瀉的狼狽之舉。還記得大雪來臨的冬季,我和簡直一同在洗漱間用刺骨的冷水洗澡,身體力行向毛主席老人家學習的壯舉。還記得我和一同寫詩的劉克拿著詩稿跑到中國文聯(lián)大樓,找到《詩刊》社的鄒靜之、李小雨老師自我推薦詩作的莽撞;還記得我和陜西籍走讀生白磊一同拜訪著名詩人雷抒雁的忐忑與誠惶誠恐;還記得黃獻國老師富有激情的授課和對軍旅文學未來前景的描述;還記得朱向前老師在講臺上口如懸河、肆意解讀“軍旅三劍客”的歸類式的評語;還記得張志忠老師如何把現(xiàn)當代文學精辟分析解讀之后的愉悅;還記得呂永澤老師講述古代文學,我們偶爾難以接受、難以進入古文學時的茫然;還記得初到軍藝文學系講臺的張方老師,魁梧的身材依然略顯緊張的神情;還記得一批批知名客座教授來文學系階梯教室輪番轟炸時的講座,讓心無定律的文學青年啞然失語,發(fā)表很多作品的準作家、準詩人們一時不知文學為何物?這種近乎洗腦式的連續(xù)性講座,讓人徘徊在獨自承受面對文學創(chuàng)作時破壞和建構(gòu)的矛盾之中;還記得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痛苦煎熬、肯定之后又自我否定,遭遇創(chuàng)作瓶頸、失去創(chuàng)作方向的掙扎;還記得一幫寫詩的學員為解放軍出版社社長峭巖(原文學系政委)作專題采訪時所發(fā)表的溢美之詞;還記得和當時的蘭草參謀蝸居在軍藝宿舍光背喝酒,暢談八卦與詩歌的激情;還記得學員隊徐福蘆隊長帶隊跑操時對學員不按時集合的無奈;還記得1996年7月整個軍藝就十名文學系戰(zhàn)士學員畢業(yè)時的情景,徐福蘆隊長諄諄教導我們怎樣學會“入世”和“出世”;還記得“軍藝文學系集團沖鋒”時奏響的號角,我和蘭草、王一兵、冷艷虎、曹靜、小葉秀子參加“艾青杯”全國詩歌大賽獲獎時的包攬之舉;還記得第一次在《詩刊》社經(jīng)鄒靜之老師潤色發(fā)表詩作的眉飛色舞;還記得詩歌《1993年的陽光》榮獲《詩刊》全國詩歌大賽時的心喜如狂;還記得1996年畢業(yè)實習間隙,跟隨劉毅然老師拍攝根據(jù)郁達夫名著改編的十集電視連續(xù)劇《春風沉醉的晚上》的情景,作為場記第一次嘗試如何把分鏡頭劇本轉(zhuǎn)換成拍攝周期; 還記得在電視劇中客串日本浪人和作為主演的北外日本女留學生私底下碰撞出的火花,當我收到她情竇初開的親筆信時已畢業(yè)離開校園;還記得周末第一次到天安門廣場參加升旗儀式,錯過了地鐵車站,又重新返回后升旗儀式結(jié)束時的懊悔;還記得和學友去聽北大中文系謝冕老師講課時,走錯教室來回尋找時的焦灼;還記得我們當時每月只有一百元津貼費艱難度日,半夜因為饑餓,我和簡直爬起來偷偷用電爐煮方便面把電爐燒壞的情景;還記得和有著“不毛之地的腦門”的張誠、“酷似小平同志”的湖南籍小個子“偉人”姜立煌周末一同去廊坊,在火車上與人打架,慌亂中把煙頭丟進自己的上衣口袋,把襯衣燒著的狼狽相;還記得懵懂的青春期面對女孩時的臉紅心跳和不知所措;還記得因心儀的女孩被別人“占領”之后內(nèi)心的不甘和失意的落寞,很長時間沉靜在“美被掠奪之后”該如何收復的痛苦之中;還記得半夜學員宿舍關門之后,自己如何沿著下水管道翻進宿舍時的沾沾自喜……這些記憶碎片,現(xiàn)在就像一幕幕電影,定格在揮手告別的青春期,如今顯得那樣單純而珍貴。endprint
第六張照片是畢業(yè)后擔任師政治部宣傳科文化干事拍攝的。畢業(yè)后歷經(jīng)長時間的心理動蕩,我把畢業(yè)分配到團隊當排長的經(jīng)歷第一次寫成不到二萬字的短篇小說《流沙》,發(fā)表在家鄉(xiāng)《山東文學》2000年第一期上,可以說那篇小說三分之二都是真實經(jīng)歷。其間,只記得畢業(yè)后再次見到學長李廣文,陪同他到華山腳下撰寫《英雄四連》的紀實文學,中間在西安約見到王鵬學長,幾個人開懷暢飲,感嘆歲月的流逝,其間還有王鵬學長發(fā)出的那句說我“長大了”時的感慨;只記得畢業(yè)后返京和張海源一同參與人物專題片《女市長之歌》的撰寫,第一次坐飛機時騰空而起和滑翔期間的眩暈;只記得2000年和姜立煌貓在位于中央民族大學西門外一座公寓里,黑白顛倒撰寫《風聲鶴唳》的嘔心瀝血;只記得劉毅然老師讓我獨自撰寫人物專題片《雷潔瓊》時對我的斷語和善意批評;只記得1999年到《解放軍報》實習時,我暫住在軍報招待所時的惆悵和無奈;只記得2000年私自離開軍營拍攝電視劇被領導追回時的尷尬和流放;只記得2003年5月北京“非典”期間在火車上戴著口罩獨自來京撰寫劇本時的恐慌和不安,在總裝招待所見到返回駐地的部隊醫(yī)務工作者的釋懷; 只記得第一次在電視劇中扮演警察而后轉(zhuǎn)業(yè)進入公安系統(tǒng)的命運暗示,似乎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召喚我;只記得寒冬季節(jié)初到春城昆明被綠色浸染的激動和毫不猶豫的決定;只記得鐘愛詩歌的理想之光如何讓一個異鄉(xiāng)人在紅土高原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只記得當青春期不再時面對柴米油鹽的瑣碎與堅韌;只記得初為人父時的激動與顫栗,女兒的出生預示著逐漸老去的身影有了生命的延續(xù)……
人生不能用二十年作為節(jié)點來歸納梳理,那樣太長。人生的二十年能有幾個?熬到五個二十年的的寥寥無幾。我想,三年、五年的自我總結(jié)是應當?shù)?,但作為二十年的同學聚會是很有必要和非常有意義的,就像歌中唱到的那樣,“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么美……” 如果說人的青春期只有短暫的二十年的話,那么我的五分之一青春時光就是在軍藝度過的。她用寬厚的臂膀和博大的心胸接納了我,她就像慈祥無私的母親那樣深愛著我,我沒有理由不去愛她。二十年里,我的父親離我而去,我相信父輩的在天之靈永遠庇護著我,他們沒有走遠,他們還活著。余華說過:人的死亡不是時間的停止,而是走出時間。我想說:我們這批戰(zhàn)士大專班學員大都到了不惑的年齡,無論是依然在沉寂之中堅守文學,還是無奈地暫時遠離文學,無論是身在軍營還是回到地方做官、經(jīng)商或者成為自由職業(yè)者,都要心懷敬畏之心面對文學。是文學給了我們飯碗和立足之本,我們要常懷感恩之心。想想那時做人做事歷經(jīng)的掩飾、做作、矯情、明爭暗斗和失去自我的膨脹,我就很想給生活和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也許正是有了年輕歷經(jīng)的必然代價和教訓,后來才能真正看清人與生活的本來面目。當事物的卑微與細小精致到生命僅有的毫米之間,我們還有多少內(nèi)心的滄海被付之東流?還有多少足夠的血液供養(yǎng)心臟的跳動?還有多少心機來計算生命的一天?生活的本真不需要粉飾和修飾,坦然面對世間的萬物和人情冷暖,讓真正的簡單和快樂返璞歸真,重新回到你我身邊。endprint